村子北边,一条水泥路,蜿蜒地伸展着。高高的白杨树有些稀疏,宽大的叶子寂寞地喧响着。
学校。我不曾在那里读书,但记得它的模样。不算低矮的一排平房,向阳。有阳光懒懒地射进来。
麦场。麦垛高高地堆起时,我爱躺在松软的麦秸上,数星星。抑或,什么也不做,享受一种时光的流逝。
左转,一个个旧的院落逐渐浮现。很平常的院落,青砖灰瓦,有牲口在院门的玄关处饲养着,比如,一头牛,几只羊,一群鸡。
再左转,是我熟悉的房间。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,冬天,暖的炕,热的罐,温的水。
我作为客人,睡在离供暖炕的灶膛附近,屋外寒流阵阵,被窝却被温暖的绵软包围着。
我去割草,青草的味道里夹杂着泥土的淡香;我提着瓦罐到西瓜地,田畦歪歪斜斜,脚印深深浅浅,蚂蚱时隐时现,蜻蜓飞来飞去;间或吮吸一种黑色的农作物,味道很甜,久久的回味在儿时的味蕾边上驻留。
我看她们贴窗花,用旧报纸熏出黑色的样品,然后,盖上红纸,用飞舞的剪刀绣一片神奇的世界;我看她们扛着锄头回来,在月光下织毛衣,两根竹制的长针交替着,爱情的物语悄悄铺开;我也随她们去看电影,露天的放映场地,转动的胶片,还有《苦菜花》里娟子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。
但我不喜欢那里。那不是我的家。
那个夏天,也许是最后一个滞留在那里的夏天吧,我执意不去割草,不去西瓜地送饭。整整地捂在屋中40天,于是,终于没有那我很讨厌的暑假留给我脸颊的两抹“绯红”,我扬着娇嫩的脸走出村庄,纤细的手指掠过别离的叮嘱。
我以为我忘了,一切。留在迷乱心际的叛逆固执地侵袭着我,我不再回头,我不愿意再回头。
当然,当年轻的虚荣逐渐平静后,我还是来过这里。我想,这应该是感恩的探望。一家人会刻意地聚在一起,喷香的饺子,黄橙橙的煎鸡蛋,嘘寒问暖中透着思念的埋怨。我好像有些懂了。
但这种懂是那样的朦胧,城乡的鸿沟就那样横着,我终于跳出去,在繁华的都市里忙碌,在小资的情调里缠绵,在浪漫的氛围中沉醉。这些属于过去的记忆只有在重读路遥先生的作品时,会模糊地呈现,仿佛是双水村的沟梁,石圪节的山路。
其实,我开始懂得,岁月流转,沉淀在心里的亲情日益温馨。尽管,人已去,屋已空。尽管,我不再提起那段往昔。但,如今的淡然已经是一种默然的缅怀与铭记。
不然,为什么我的梦里,依然顽固地留着那高高的麦秸,青青的草,田间乍然而飞的蚂蚱?不然,为什么我的梦里,还是乡音袅袅,炊烟里飘着玉米面的浓香?不然,为什么这个寒冷的冬日的中午,我又乘着梦的翅膀,坐在曾经熟悉的暖炕上,看一张张熟悉的脸终于消褪隐匿?然后,枕着心痛醒来,泪流满面。
不需要再说什么了。此刻,我只默念着艾青的大堰河,然后告诉自己,就让我仁慈地拥有这份感恩的情怀吧,别让这种忏悔离自己太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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